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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葡萄鸟系列之 六 等待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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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厚,绿色越来越浓,将越来越强烈的阳光遮得愈加严实,象保护地面下自己根部的水分似的。街上的行人也乐得舒适凉爽,慢悠悠的蹬着车,尽情享受这天然的绿色屏障,这是这个城市的夏天一景。每到这个季节,道路两旁的粗大的法国梧桐便成了人们的至爱,它们各自从两边的路旁伸展开高高的枝桠,在道路上空形成自然的弓棚,成为一道长长的绿色走廊,夏天在这个城市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在街角,食摊,公园,影院,露天广场,纳凉的人们点缀着夜市里闪烁的霓虹,去除白日的浮躁,尽情在夏夜沉静心情。

这也是辉要离开的季节,夏天因此变得不再轻盈,沉重得让敏儿透不过气。辉在连日的压抑中打定主意,要再见敏儿的父母,这也是在电话中征得自己远在北方家里的母亲的同意而决定的,他决定如果得到许可,他要带敏儿一起去海那边的世界。

星期六的傍晚,凉风习习,路边开始有很多西瓜摊和水果铺。敏儿家位于这个城市西南学院区的一个艺术院校教职工大院里,周边还有其他几所大中专院校,所以学生消费区很多,大大小小的餐馆,书店,网吧,音像制品,电脑配件,照相馆,精品店,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住院外的繁杂和住院内的整洁清爽形成鲜明的对比,家家门前小院凉台红花绿草争相斗放,院里的住家多是学院里的老师,百般诸艺,各有功底千秋,不仅体现在门前屋后的光怪陆离的别具一格的绿化带,更有窗隙门缝钻出来的袅袅琴音,悦扬笛声,悠悠箫鸣。从步入院门的刹那,就明显感觉已度身于艺术之家,胡琴吱吱呀呀,小提琴抑扬顿挫,钢琴丁冬激昂,琵琶如山泉流水,古筝更清脆玲珑,一曲纯熟的古典吉他绿袖让敏儿顿然止步,她欣喜地对辉说,喜欢吗,我也会弹这一曲。只有在傍晚时分到九点之前,访者才有机会听见此等热闹场面,为师的谆谆言传,作学的此刻也有机会饱识各门精湛才艺。这也算是这个院内的奇特一景了。

靠南的一栋新楼四层东头是敏儿的家,辉来过几次。在弄口的楼下能看见北面敏儿的房间,透明玻璃封闭的小凉台,拉着淡绿色碎花窗帘,洁净明亮,清清爽爽,别致的是凉台的一角,摆放着一盆翠绿欲滴的吊兰,兰花长长的茎须荡悠悠地在风中飘摇,摇曳着它的温柔随意默默无闻和淡雅芬芳。整栋楼有诸多景致风格窘异,唯独这个窗口简洁独特,超凡脱俗,让人过目不忘,辉在心里祈愿这一生只为换得这一个幸运,那个窗口那盆兰花。

敏儿的父母平和随意,招待小朋友小客人非常周到,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拘谨和客套,敏妈妈准备了水果茶点,然后自顾在厨房忙碌,留给敏爸爸时间和空间。敏妈妈很喜欢辉的朴实聪明淳厚,重要的是他喜欢敏儿,但在是否让敏儿随辉远行的问题上,她也不敢定夺,为此她和敏爸爸已经商讨无数次。敏儿自小体弱,但从不娇纵,懂事勤奋,他们为有这样的女儿欣慰,在恋爱的年龄,他们也期盼她能安全快乐地度过,她健康的心情也许能逾越心脏的脆弱。多年来的精心和体察换得现在的奇迹,敏爸爸不想再冒险,但又要敏儿不伤心,该怎么办,很长时间以来他都在思考和查究。

他将辉引到书房,自己边在书橱里找着什么边说,我们有个计划,希望能和你和敏儿一起完成。说完递过一本剪报,报上全是关于心脏疾病的治疗。其中一篇关于心脏手术的报道,南方一所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进行超短时间心脏移植,手术过程失血少,术后出血引流量少,术后无任何并发症。敏爸爸说,依据敏儿这二十年来的心脏发作史,现在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旦病情有急剧恶化,会导致晚期心肌疾病,全心衰竭,只有透过心脏移植手术才能治本。他已经和医院接触,待医院接诊,根据敏儿的状况,专门成立心外科专家医疗护理组,做前期的观察护理和治疗准备。这需要多久,辉问。大概前期观察和研究需要两年,手术期有望在三年后。如果敏儿这时和你一起走,也行,但也许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治疗机会。国外的医疗水平也许现在就有奇迹,但是依照多年的探究,没有我们在身边,目前的境况,你们自己也许很难付诸实现。

辉低头坐那儿愣愣地半晌没有声音,这一切打乱了他原本一丝不苟的陈述计划,包括他保证让敏儿在国外得到很好治疗的依据,他找不出能说明比敏爸爸的国内治疗计划更好的言词。他深切地感到他的爱和敏爸妈的爱相比,轻得烫手,可又热得让人如此难受。他本来有一整套的计划和打算,包括他了解到自己所在的学校的合作医院有丰富的心脏疾病治疗案例,并且他自己也准备选择和医学相关的基因治疗课题,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似虚脱了般,心口有些堵得慌。

敏儿这时走进书房,看看辉。敏爸爸赶紧笑着说,这事不急,我们再商量吧。敏儿走过去拉起辉的手,走出房门。敏妈妈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南方佳肴,香味扑鼻,室内充满了辉和敏儿熟悉的温馨。

敏妈妈的厨艺不如敏爸爸的专业,可是她做的菜的味道对付敏儿与辉的胃口,已经绰绰有余。辉生长在北方,几年的南方口味渐渐同化了他的肠胃,和从小在鱼米之乡长大的敏儿几乎已经品味一致。

清蒸鲫鱼正到火候,西芹百合咸淡适宜,糖醋排骨看着就令人开胃,凉拌黄瓜,清炒芥兰,肉沫茄子,还有热腾腾的刚出锅的土豆牛肉,酸辣扎酱,满屋飘香的萝卜骨头蘑菇汤,米饭和馒头同枕桌边,典型的南方家常。敏儿边嗅边嚷嚷好饿好饿,边和辉一起布置碗筷,辉为敏妈妈的细心而感动。敏儿说他们家没有吃面食的习惯,平时几乎见不到面条馒头和饺子一类的食品,可是只要辉在餐桌边,准有些须北方的口味。敏爸爸呵呵笑说,哎呀徒弟出师还须些许时日啊,敏妈妈自顾盛汤,只招呼着两个小的,浓情弥漫在屋里的角角落落,笑声充斥着洁净芬芳的室内空间,幸福此时也从餐桌边荡漾开,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辉慢慢度步,从敏儿的阳台到南面的大阳台,依次是敏儿的房间,餐厅,客厅,每个房间都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高高低低的吊兰,辉记得敏爸爸的书房里的橱角也是一盆长长的婀娜多姿的吊兰,南面的阳台更是兰花的世界,有金边的,卷叶的,紫的,淡青的,观叶的,赏花的,长的短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错落有致,松散有序,摆放而且独特,姿态万千,丝毫不显拥挤。花盆也别致有佳,或四方,或六棱,或圆润,或古朴,质地有陶瓷,有沙瓮,有木厢,有草编,有竹篮,吊在檐上的,落在台角的,挂在杆上的,靠在栏上的,流连其中,心气也变得舒畅和开朗。

辉在绿色的充满兰花芳香的阳台上,似乎回到了熟悉的记忆,他第一次遇见敏儿的那个早晨。他这才明白那个雨后的树林,那一天还有兰花的气息和身影。

敏儿在屋里招呼辉去帮她把卧室里的一盆吊兰搬去小阳台,晚上要让兰花呼吸夜里的室外空气和露水,植物不适宜和人一起在室内睡眠,各自都需要充足的氧气。

水果中西瓜和苹果是敏儿的最爱,此外爱吃山核桃,榛子是辉的家乡土产,认识辉以后敏儿才认识了榛子的,第一次辉拿出一大纸包的榛子放在敏儿面前时,看着肌溜光滑的泛着暗红光泽的诱人玩意,敏儿不知如何下手,干脆拿起几颗当作小时后经常玩的掷子,尝到了辉剥好的米仁后才知是又一美味。辉是家中的长孙,小时候由奶奶带大,所以和奶奶的感情颇深,奶奶经常想着他给他寄些北方的零食。敏儿也经常缠着辉念叨奶奶教的北方的童谣,什么小胖墩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辉能记得很长的一溜串,总逗得敏儿乐吱乐吱。

知了开始不耐烦地叫了,偌大的校园里,还能听见布谷鸟和蛙鸣,预示着夏天已经悄悄溜上树梢。敏儿最擅长学布谷鸟的叫声,经常能弄假成真,捉迷藏时,明明是她在池塘这头叫,辉却偏往池塘那边的鸟叫声去。

这个夏天的六月八日晚九点二十分,辉要坐火车回北方,然后从北京直飞美国,之前和敏儿约定好不送别,因为他说还要回来,还是会在这样的夏天,他的表情轻松而自然,似是短暂的分离而不是远隔千万里的相守。他拿定主意,如果现在是敏爸爸担当敏儿健康的时刻,那么辉明白也是他自己发奋努力拼搏的时光。他只有现在丢下她,自己只影跋涉,为他们俩共同拥有一方蓝天展翅单飞。

敏儿坐在校游泳池的水台边阴凉下,望着远处阳光下眩目的色彩斑驳的水光,眼睛有些酸涩,使劲地闭上一会儿,再松开。辉游了几个来回,一个深深的潜泳偷袭到敏儿的岸边,从水下看她的白皙的脚瓣,轻轻挠她一下,只听得哗地水声泼向岸边,敏儿腾地跳上岸,两只没在水里的脚边在地上蹭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她确定水下面有人而且很可能是辉,等到一只乌黑发亮的脑袋露出水面,敏儿才嘘口气,果不其然。就要走的人了,还有这样的心境,敏儿在心里苦笑。她最害怕火车站的月台和火车的长长的鸣叫,那种叫人无法承受的感伤。

小时候她的住家院外,有一个火车站,每天有火车汽笛长鸣,敏爸爸经常出差,家里空荡荡的让小小的敏儿害怕, 尤其是夜晚火车的声音响起时,她会问敏妈妈,爸爸还能回来吗,
经常为此做噩梦。敏儿不喜欢火车站。

辉象陆续离校的同学一样,行李多数已经邮寄,剩下的只是挥不去道不完的同窗友情,他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后走的送先走的,一个班差不多只剩七八个了,全部去车站送别也不显声势。

如果没有最后见一面敏爸妈,辉也许会放心不下敏儿,会去舍难断。现在,他象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已经不为必然的分开而给自己发难,他还要不断地给敏儿信心,所以,尽管内心不断地抽搐,悲伤不时地涌上眼角,他却只能甩甩衣袖,抹干一切。

辉和同学约好在车站的月台上见,自己提前去敏儿家的楼下,其实很想又不敢看到敏儿,他们俩约好走的那一天不见面的。还是那个北面阳台,半掩着绿色窗帘,窗角那盆可爱的吊兰。辉仰着头远远地站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窗口,希望能最后一次看见他心往的熟悉的身影。可是,最终辉失望地转身,走出院门,钻入出租车飞也似的奔向火车站。

临进站口,辉还是不甘心地拨通敏儿家的电话,嘟嘟,嘟嘟…没有人接,已经没有时间了,辉放下电话,冲入检票口,同学都已经等久了,看见他齐声欢呼,已经没有时间再询问和话别,只能推搡着直接进卧铺车厢了。待人物安顿停当,发车时间已到,同学接连下车挥手到别,车开始缓缓移动,略过同窗熟悉的泪眼,辉彻底崩溃了,喉咙哽咽着朝他们摆手。一路来的紧张和疲累加上焦急和沮丧令他悲伤难耐,因为敏儿,不知何时能再见上一面。

火车还在启动滑行中,辉朦胧的双眼透过玻璃窗,他发现了躲在水泥柱后面的淡兰色连衣裙,那是敏儿!一直在偷偷等待和目送他离开的敏儿,踮着脚跟,她看见他了,挥手向将脑袋紧紧贴着窗玻璃的辉,他们俩都在哭,都在悄悄地流泪,他们俩又都是坚强的,为着一个遥远的不变的信诺和希冀。那个夜晚在风中飘曳的裙角,一直目送着裂人心肺的火车嘶鸣消失在天际。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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