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后,国民政府三水乡公所的牌子挂了出来。三水乡的皇协军改编为国军。鬼子兵缴械等待 遣返。到处一派胜利景象。憋了一个夏天的人们这才想起祖宗沿袭下来的消暑习俗。扛上竹床、躺椅 、或者挟床凉席、床单到饭山坡乘凉。当时虽说已初秋了,但暑气还是不退,气温居高不下,所谓二 十四个秋老虎是也;整夜整夜,饭山坡上满地都是乘凉的人。
那天半夜,人们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的,前面官道上忽然传来“嘟哒哒,嘟哒哒”的马蹄声,大 伙一惊,醒了,不知是谁冒了一句:“该不是赵世丹的人马吧?”
“不好,肯定是他带兵报仇来了!”另一个惊呼道。
“快跑快跑,哦伙伙快跑!”
霎那间,呼爹叫娘,您撞我挤,哭喊声,咒骂声……整个饭山坡,嚷成一片。人们把这称作“发 妖风”。
那股妖风光是晚上刮,后来白天也刮,又值三秋大忙季节,吓得人们不敢下田种地。这样下去, 误了农时怎么得了!长公子田巨川奉族长之命,只好托朴庙祝找赵振岗。赵振岗不在家,给赵长庚捎 话,赵长庚病卧在床,族长田育德父子甚是着急。
“是不是给二公子写封信,叫他回来一趟。”田育德的抱蛋兄弟老常头说。
“怕是远水难救近火。”族长摇了摇头说,“再说国民政府正忙着迁都,谁知他人在哪里?”
四伢田浩川说:“叫我看国军又不是他赵某人私家的,量他不敢胡来!”
“不敢胡来?抢新姑娘不就是胡来吗?”老常头说。
“那不一样,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
“四弟讲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看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长公子田巨川说,万一他要一意孤行,第 一,远布暗哨,一有情况就赶快回来报信;第二,上澴水找赵振岗再谈谈,要他主动去做他儿子的工 作。”
“好吧,那就这么办!”族长田育德点头说。
这样,人心才算安定下来。家家户户抢收抢种,介河盆地重又恢复三秋大忙景象。
一天,大伙正在忙着插秋秧,大堤上突然有人高喊:“大事不好,官道上来了一队国军!“
长公子田巨川连忙鸣锣告警,通知大伙赶紧上岸回湾。并且调集武术队上寨墙布防;紧闭寨门, 拽起吊桥,严防以待。
不一会儿,那队国军队伍到了。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一上大桥就洋鼓洋号吹打起来,还举着一面 大匾牌,一到西寨门前,就列队站住了。
“诸位,诸位,您们是搞什么的哟?”田巨川站在西寨门城墙上俯身问道。
“瞧,‘侠肝义胆,毙倭救人’”,一个当官的指着匾牌说,“我们是来给田永生侠士挂匾的。 怎么,给我碗‘闭门羹’?”
“哪里哪里,湾里请,湾里请!”
田巨川连忙吩咐打开寨门,放下吊桥,将兵爷们邀进祠堂设宴招待。
那位长官挺健谈,几杯酒下喉,话就更多了。他说他们是野猪湖抗日游击队的。他们的屈队长那 次进城,叫叛徒认出来被抓住。我们急得干瞪眼,就是救他不得!
他抿了口酒,又说:“您们的田永生侠士打死的那个小鬼子,知道是谁吗?驻屯军司令渡边大佐 的亲外甥。他们姐弟情深,外甥死了,怎么向姐姐交代?于是倾巢出动四处寻找,我们得到消息,趁虚而入,才救出了我们的屈队长。”
他吃了口烧牛肉,继续说:“而今,队长当县长了。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为了感谢田侠士, 特派在下等人前来挂匾褒奖。”
“可我……想都没想到呀!”田永生不安的说。
“要看效果。”那长官说:“这就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田巨川抱拳说:“多谢多谢,多谢大人厚情深意!”
“说起来也巧,贵湾爱出牌匾。”说到这里,那长官压低声音说,“听说乾隆皇上曾给贵族挂了 面《方圆第一村》金匾,是吗?”
“是有那么回事。” “是否可以让在下开开眼界,一饱眼福?” “抱歉,民国初年爆发了一场《金匾斗》,那宝物不知所终,至今杳无音讯,不然的话,那有什 么问题?
那长官有些遗憾,吃完酒席就走了。
晚上,田育德抚摸着那面匾牌,兴奋地说:“这玩意来的正是时候,趁这个机会,把生伢的喜事 也办了,好好热闹热闹,去去秽气!”
“这是好主意,一来可以扫扫屋内的秽气,二来多少可以化解一点田赵两族间的积怨。”田巨川 说。
四伢浩川说:“生伢的对象不过是一位弱女子,大哥是否过望点了吧?”
“我看不过望,要晓得此女性情侠义,又是赵振岗的侄孙女,那是不会错的。”
“不是田赵不可开亲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件事,谈起来话长,还得从生伢为救同胞,义杀鬼子兵说起:”
那还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日本鬼子后方供给吃紧,常常需要外出抢掠补充,俗称“打掳”。 一天,田家湾得到情报,一队鬼子兵朝这边打掳来了。家家户户一阵风似的逃跑一空。只有生伢一家 ,因为嫂子刚生产不",不能挪动。急得他哥哥耕伢一个劲直跺脚。弟弟永生说:“跺脚顶屁用。鬼子 打掳不过一阵风,叫伯伯、姆妈到舅舅家躲躲,让嫂子下地窖,我陪您在家守护不就得了?”
安顿就绪后,生伢就爬上大门楼负责瞭望。不一会就远远望见一位年轻姑娘慌慌张张地朝这边奔 来,后面一个鬼子兵紧追不舍。生伢心里“咚咚”直跳,连忙下来,将大门门栓抽了一条缝,暗暗祈 祷道:“菩萨祖宗保佑,但愿姑娘能闯过这灾难!”
抽了栓,刚返身上楼,大门“哐当”一声撞开了,那姑娘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正要返身关门, 那鬼子挤了进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上,边扯裤子边絮叨说:“花姑娘的,皇军大大的喜欢喜欢的, 我的亲热亲热的!”
生伢急了,纵身从门楼上跳了下来,正巧蹬在鬼子的脊背上,他稳不住身,一跤摔在姑娘的身上 。
“对不起,妹子,得把您撞痛了吧?” 姑娘边扯裤子,红着脸说:“都怪那个杀千刀的鬼子,还是快看看鬼子吧!”
生伢被提醒了,回头一看那鬼子,撞得够重的,但还在挣扎着往外爬。
“大哥小心,不能让他爬出去!”
生伢急忙站起身来,从稻草堆里抽出根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勒了又勒。
“大哥,把一头给我,咱们俩人勒!”姑娘嚷罢,拉住绳头一使劲,那鬼子两腿扑腾了几下就断 气了。
姑娘只顾拉绳子,没注意那裤子垮了下来。把她臊得面红耳赤,直往稻草堆钻。田永生这才发现 姑娘的裤子烂的不能再穿。于是连忙进屋找了条嫂嫂的裤子给她换上。这时,田永耕闻声出来,一见 那姑娘,认得,不禁火起,怒斥道:“您真是个害人精,这下大祸着在你手里!”
“这位大哥,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当时我还在岗上剜猪草,这个死鬼子朝着我追了过来,我别无 选择,有么什办法哩!”
姑娘见耕伢还在怒目而视,又说:“要不,我把这个死鬼子背出去,要杀要剐,听天由命!”
说着,就要动手。
生伢见了,连忙拦住,说:“妹子,不能背出去。
回头又对大哥说:“讲那么多废话顶屁用,还不过来搭个手!”
“搭什么手?”
“把这个死鬼子抬到院内,拿稻草盖好。”
“那就盖得住?臭了怎么办?”
“六爹点子多,等鬼子撤了,请教他老人家再说。”
鬼子的尸体掩盖好以后,那姑娘擦了擦眼睛,拢了拢头发就要告辞。生伢忙说:“妹子留步,现 在走不得!”
“让她走好,留下来是个祸害。”
“现在走才是祸害哩,试想,碰上鬼子她倒楣,我家也倒楣。”
“那您说怎么办?”
“先叫她下地窖,跟嫂子一块躲一躲。等鬼子撤了再说。”
田永耕又气又急,忍了又忍,还是出口道:“您晓得她是谁吗?赵世丹的堂妹!”
“长公子说过,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什么时候,还分什么田家赵家。妹子,跟我来。”
田永生把姑娘送进地窖,跟嫂子作伴。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田永生先爬上神树杈上观察了一番,确信没有危险了,这才下来,顺道去老 屋大院找田老六请教对策。遵六爷的办法是,先在饭山坡下找一块棉花地,挖一块深坑,再浇一些大 粪,把那鬼子的尸体放了进去,埋好,然后连棉花树秧带土,原模原样栽在上面。藏过尸体的地方则 放火一烧,彻底去除鬼子的气味。只剩下一道难题,六老爷子说,就是那鬼子曾在湾里跑过好几条巷 道,难免留下气味,鬼子的军犬鼻子特别灵,叫它闻出来了,那就难办了!
“彻底打扫,再多洒点水行不行呢?”
“那只有报告长公子,动员全湾人一齐起动手,管不管用,只有听天由命了。”
正唠叨间,忽然电闪雷鸣,天黑如漆,接着下来一场瓢泼大雨。更奇巧的是,竟然是牛背雨,头 道岗以东,大雨倾盆,以西却滴水未下。人们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中午,一队鬼子兵牵着数匹警犬果然找来。那警犬开头劲儿挺大,一口气跑到头道岗头, 渐渐地泄气了,只见它们满岗兜了几个圈子,这儿闻闻,那儿嗅嗅,就是找不到目标。于是就坐在坡 下吐着舌头喘气,不找了。鬼子队长想,难道是掉到河内冲走了?于是来到大桥头东瞅瞅西望望,忽 然望见桥那头有村庄看于是大刀一挥,喊道:“八嘎,对面的搜查!”
几匹警犬打头,冲过大桥,砸开护寨门,冲进田家湾,街街巷巷,角角落落,挨家挨户搜了个 遍,却找不见一个人影,他们又饥又渴,却找不见一个人影,鬼子队长不禁火起,骂了一句:“八格 牙鲁,统统烧了烧了的!”
幸亏缺少引火之物,只点燃弯边一溜茅草空屋。冲天的浓烟引来了正在三水办事的日军驻省城宪 兵队长山本大佐,忙派员下来询问。那山本队长为调查俄空006号飞架案,到过田家湾,吃过酒宴,后 来为族斗打官司,受过田老六的重礼,所以对田家湾颇有一种好感。于是命令道:“战事吃紧,不准 无端放火惊扰后方。”
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位鬼子队长只得下令救火,田家湾这才逃过一劫。
……
听到这里,四伢浩川说,“这个故事我听说过,生伢未过门的媳妇姓陈,跟这个故事有么什相干 呢?”
“当然相干。”田巨川说,“原来他并非姓陈,而是姓赵,叫赵小玉!”
“喔哦,那是怎么回事?”
于是,田巨川继续讲道: 那场风波过去不久,赵小玉的大舅陈大货找上门来,邀请生伢的伯伯到中街茶铺喝茶。
陈大货说:“多亏您家两位小哥相救,我那外甥女才捡得一个清白,妹夫全家不胜感激,大恩大 德,莫耻难忘!”
“哪里,哪里,老哥言重了!”生伢的伯伯谦虚道。
“妹夫不便出面,托我今天来,一是感谢;二是还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大哥请讲。”
“唉,怎么开口呢?”陈大货说,“我那傻外甥女,整天不吃不喝,总是躺在床上偷偷哭泣。内 人多次盘问,这才得知,她是看上您家二伢子了。那是个麻烦病,弄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有么什法 子呢,只好厚着脸皮前来相求啰,不知高攀得上吧?”
“您客气了,其实,听老大媳妇讲,小玉姑娘挺招人喜欢的。只是族上的规矩,恐怕不好办。”
田永生晓得了,又高兴又着急。心想,什么族上的规矩,比得上祖宗的规矩吗?祖宗的规矩是抱 了就得娶了,看见那东西更得娶了。那天,她裤子垮了,我什么没看见?而且还滚在她身旁,挨着人 家的身子了,不娶就会短寿,我正想托人去求她,不想她倒找上门来了。听说她不吃不喝,又睡不着 ,身子肯定虚得很。于是抓了一背笼大乌龟,那是大补之物,听说大病初愈之人,。一吃准好。跑到 陈倌村,可是又不晓得是哪栋房子。见有人来,刚问了句“陈大货陈大舅伯住在灬”就被姑娘听见 了,她喜出望外,不顾身子的虚弱,反穿鞋,倒披衣,歪歪咧咧地扶墙出来,含着眼水,喊了声: “大哥,我在这里!”
田永生把背笼一摔,跑上去一把将她扶住。来到屋内,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在生伢的怀内, 哭诉道:“我大舅低三下四的去求您伯伯,您伯伯却用’“族上的规矩”来搪塞,我本想拖死了算了 的,今天您又跑来了,这到底是么什意思嘛?”
“么什意思还用说吗?只是那规矩总得设个法呀——”
“什幺规矩不规矩,难得只有您家有不兴我家也有?”赵小玉打断了他的话说。
“您们家……什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