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一整个星期过去，筹钱付首期的事依然没有任何进展。燕妮间中跟凯瑟琳通过一次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确定的：她必须付出至少50%的首期，才可能向银行申请贷款。而且，凯瑟琳还暗示，已经有人对安安的公寓表示兴趣，虽然安安说不急，但作为经纪，当然不肯放过好机会，所以凯瑟琳建议燕妮尽快解决钱的问题，开始置产计划。
凯瑟琳的话当然又勾起燕妮的不快活，甚至是羞耻来。她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很有办法的女人，走上社会这么多年，凭着样貌和心计，她总是能够千方百计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几乎好算是一帆风顺。没有想到来到国外，不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自由，反而象落在浅滩里的大鱼，无依无靠，处处受制，动弹不得。
8万加币，换算成人民币大约50万左右，如果是在中国，她有八成把握能够筹到这笔不大不小的款子，可是在加拿大，她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根据她对本地工薪市场的了解，在加拿大这个高税收国家，这笔钱要让一个普通白领辛苦积攒5到10年，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新移民，连普通白领工作都不容易找得到。燕妮想起自己以前一掷千金的手段，对比现在的窘况，不由地英雄气短起来。
另一方面，燕妮怎么都联系不到安安。她每天都试着打电话到安安的手机，但都被转到自动留言信箱。到周末的时候，燕妮已经打了不下十个电话，仍然找不到安安，到这时候，她开始怀疑安安是故意失踪来避开她，心底下忍不住就怄气，索性不再打电话过去。
这样不痛快地过了两三个星期，燕妮仔细想清楚自己的处境，除了找工作，似乎就没有别的办法。她在心里默默地规划，按照大多数移民在网站上面交流的经验，要在加拿大生存，最重要是建立起社会性用，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几乎是建立信用的唯一途径。燕妮决定，先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薪水多少不要紧，足够糊口就好，等做上几个月或者半年，就可以申请银行贷款来买房子，那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甚至于，燕妮又骄傲又自怜地想着，只要自己肯努力，过个两三年，在这里扎下根，事业有成，再嫁个白人青年才俊，保不定比安安更风光更出色，那才好算圆了自己的出国梦。
另一个当务之急，是另外租房子搬家。带着对安安的不满和赌气，燕妮迫不及待地在网络上搜索着公寓出租的信息。Downtown 出租的公寓楼不少，从照片上看还算不错，旧式的楼房，宽敞整洁，比上海的出租公寓好得多了。燕妮选了几家有单人间，一房一厅出租的，价格在1000加币以下，试着打电话过去咨询详情。对方都是劈头就问她有没有工作，听说没有工作的新移民，马上就没有戏，有的客气的还会解释几句，抱歉什么的，不客气的即时就拒绝了事。捧着电话，燕妮真是又气又急，被拒之门外的失败感，象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却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只能被逼着硬起心肠和脸皮，再试另一家。这样一天下来，仍然没有任何结果。只有一家说可以考虑，但是要有加拿大公民作保人，而且要放半年的房租作押金。燕妮算一下，每个月房租900元，半年押金就是5400元，以后每个月租金还照付，也太店大欺客了。怀着一肚皮的不服气，也有对整天来受气的报复，燕妮干脆果断地对对方说了“No”。
无奈之余，燕妮只好又回到华人网站上面找私人房出租信息。和找西人出租公寓相比，这似乎容易得多，成百上千条的出租信息，看得人眼花缭乱，好像全多伦多的中国人都在租房子或者出租房子似地。其中大多是找人合租公寓的，或者出租单个房间的广告，看仔细信息详情，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有两夫妇带一个小孩，租套两房一厅，自家住主卧室，找单身的租另一间卧室的；有自己买了房子的家庭，把地下室收拾出来出租的；有租下一整套房子，再和几家人合租的二房东，三房东什么的；更有甚者，房东自己家住着，还把所有空房间拿出来分租给不同的人的。燕妮看得又吃惊又冷笑，这是怎么一回事，简直就跟上海弄堂一个样子嘛，解放前住一家人的独立洋房，解放以后被政府分派给几家人，一家住一间，合用厨房和洗手间，那种简陋和不方便是不要说了，更难看的是一家吵架，整房的人家都晓得，完全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上海经济一腾飞，有点能力的人第一件事就是搬出去另外住，再也不要受这份罪，没有想到这么多中国人跑到加拿大来忆苦思甜来了。
燕妮连声冷笑，原先心头的失败感一扫而空。只越发地看不起这些中国移民，觉得他们就像乡下来的穷亲戚，处处穷酸抠门，在洋人面前丢中国人的脸。而她心里也明白，那些她瞧不起的中国人只怕更瞧不起自己，要骂她洋奴，才真地是丢中国人的脸。
像这样的互相贬低，她老早就已经习惯了，不然又能怎样，还真地象网上那些人那样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对骂不成？还是又回到文化大革命那样今天批斗人，明天自己被批斗？一想到中国那一套，她就觉得累得不行，所以老早已经学会各行各路，不与他们计较，也决不跟他们打交道。还要怎么样呢，都已经避到加拿大这么辽远的地方来了。
燕妮环顾现在居住的豪华公寓，一面感激好友的慷慨照顾，一面不由地对安安的能干心生妒嫉。和租房信息里的房子相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她不能想象自己搬出去之后，如何去和外面闲七杂八的人群打交道，又如何去适应那些简陋的居住环境。她靠在沙发里，就像一颗即将破茧而出的蚕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却无法逃避出离的命运，只能努力又努力地鼓起勇气，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安安终于打电话给燕妮，说好周末的时候见面。从电话里面，安安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低沉，但没有什么异样。燕妮也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并没有说什么。
按照中文网站上的建议，燕妮去了一趟唐人街，去买华文报纸，找上面的租房信息。已经是四月底，城中堪称春光明媚，穿上轻薄春衫和凉鞋，走在阳光下面，心情格外地舒畅，连乱糟糟的唐人街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拿着厚厚的《星岛日报》和《世界日报》回到公寓，燕妮粗粗地翻看了一遍，不由地皱起眉头。很明显，这两份据说是多伦多最大的华文报纸，主要都是港台移民在编读，且不说上面的信息都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光看那繁体中文印刷以及的港式风味用词造句，就叫大陆来的人找不到南北。等看到租房广告版，简直就是粤语口白直接变成文字印出来，夹杂音译成粤语的英文单词，像什么“央夹雪柏高尚柏文”，什么“麦考文光猛地库”，简直不知所云。
她越看越觉得心烦，香港人，台湾人，广东人的那种作派，在上海人看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记得前年过春节的时候，那个男人要和妻子儿子回南京老家过年，就给她一笔钱去东南亚旅游。那个时候，还不时兴个人出国自助旅游，所以她报名参加一个香港出发的旅游团去新马泰，全团只有她一个上海
人，其余的都是香港人和广东人，皮肤黑黄，满口叽叽嘎嘎的广东话，差点没把她闷得哭出来。古老生硬的粤语，用上海人听惯轻软呢喃的吴越侬音的耳朵来听，几乎就是粗俗蛮横的俚语。一路十多天，燕妮就板着一张脸，硬是不跟团友讲一句话，而且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参加香港的旅行团，免得花钱来受罪。
燕妮叹口气，把报纸卷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去租香港人的房子，如何去和只讲广东话的人同住，对她来说，这就是沦落了。
扔掉报纸，眼前算清静了，可问题到底没有解决。燕妮想不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最后她决定暂时不要考虑这个问题，先和安安见了面再说。说到底，她也只有安安一个朋友而已，埋怨归埋怨，妒嫉归妒嫉，平心而论，安安向来对她象亲姊妹一样，从小开始，每到关键时刻，安安都会出头出力地来帮她，所以不管嘴上怎么说，燕妮终究不相信安安会对不起自己。
星期六一早起来，燕妮看着窗外，一夜之间，竟然落了几厘米厚的大雪，全城又被覆盖在白雪下面。她第一次体会到加拿大天气的变化无常，季节说变就变，昨天还是和煦暖春，今天就变成零下的
隆冬，叫她这样从江南来的人怎么接受得了？“难怪加拿大人口稀少，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嘛。”
很不情愿地，燕妮又从箱子里把羽绒服找出来，连带着翻出绒线帽子和手套。她俯视窗外的雪景，扫雪车在清扫街道上面的积雪，把它们堆在马路牙边上，垒出高高低低的两条雪堤来。这也许就是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吧？她的心情出乎意料地突然好起来，新生的希望在心里滋长着，尽管还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她已经坚定了开步走的决心。
再次见到安安，燕妮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几周不见，安安清瘦了不少，一张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因为没有继续日光浴，她的皮肤恢复了天然的白皙，不施脂粉的面孔看上去小了好几岁，像个年轻女学生。
“你生病了吗？怎么这么瘦？”燕妮失声问道。
“没有。我没事。”安安靠着沙发坐下来，“是我爸爸，他两周前过世了。”
燕妮眼前浮现出安安父亲的样子，一个斯文英俊的高大中年人，五官跟安安象是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对孩子们很客气，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因为出身好，所以气度不凡，有上海人羡慕的外国派头，是燕妮少女时代的偶像。
“发生了什么事？你爸爸还很年轻的啊？”
“刚六十岁心脏病突发，在医院里面没有知觉地睡了三天，然后就去了。很平静，医生说他走得没有任何痛苦。”她顿了顿，大眼睛里充满着感情，换成英文说道：“Our load is a mercy God.”
燕妮不是天主教徒，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安安的话，所以只是紧握住安安的手，希望能够传递给好友一点支持和安慰。
“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她还好，比我预计的要坚强得多，就是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物是人非，难免触景生情，所以已经把她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现在她每天看看书，出去和老朋友聚一聚，礼拜天我陪她一起去教堂，精神还不错就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安安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个悲伤的主题彻底抛开，她尖尖的下巴象一把雪白的裁纸刀，坚强而骄傲地向上挑起。这是燕妮熟悉的表情，从小到大，每当安安面对困难和挑战，她都会露出这个表情，就像古代的武士面对敌手时，会竖起长剑示威一样。燕妮一直认为，这是安安最美丽动人的样貌之一。
“说说你自己吧，最近怎么样？”
听到安安这样问，燕妮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本来心头积了好多委屈和埋怨，到了安安面前，却开不了口。
安安象是猜出来她的心思，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很快要搬到中部的卡尔加利去了。”
燕妮心头一凉，到底是摊牌了，“我听说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六月初吧。公司帮我租了套公寓，先住定了，再找房子。”
“杰弗跟你一起走？”
“是。还有妈妈。”
燕妮看着安安，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底细来。然而安安的面孔一如既往地平静和坦然，让燕妮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教堂里面的圣母像。她捉摸不透自己到底应该信任安安，还是怎么样。
“凯瑟琳说你要把这套公寓卖掉，所以我现在正在找地方搬。”
“不急，买房子是大事体，慢慢来。”
燕妮委屈地说：“不是买，是租。”
安安吃惊地挑起眉毛，“怎么是租呢？我听凯瑟琳说她正在帮你找房子的呀？”
燕妮心头的隔阂霎那间完全融化了，安安到底不会算计自己。于是她把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和想法，向安安一五一十地道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凯瑟琳的话当然又勾起燕妮的不快活，甚至是羞耻来。她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很有办法的女人，走上社会这么多年，凭着样貌和心计，她总是能够千方百计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几乎好算是一帆风顺。没有想到来到国外，不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自由，反而象落在浅滩里的大鱼，无依无靠，处处受制，动弹不得。
8万加币，换算成人民币大约50万左右，如果是在中国，她有八成把握能够筹到这笔不大不小的款子，可是在加拿大，她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根据她对本地工薪市场的了解，在加拿大这个高税收国家，这笔钱要让一个普通白领辛苦积攒5到10年，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新移民，连普通白领工作都不容易找得到。燕妮想起自己以前一掷千金的手段，对比现在的窘况，不由地英雄气短起来。
另一方面，燕妮怎么都联系不到安安。她每天都试着打电话到安安的手机，但都被转到自动留言信箱。到周末的时候，燕妮已经打了不下十个电话，仍然找不到安安，到这时候，她开始怀疑安安是故意失踪来避开她，心底下忍不住就怄气，索性不再打电话过去。
这样不痛快地过了两三个星期，燕妮仔细想清楚自己的处境，除了找工作，似乎就没有别的办法。她在心里默默地规划，按照大多数移民在网站上面交流的经验，要在加拿大生存，最重要是建立起社会性用，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几乎是建立信用的唯一途径。燕妮决定，先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薪水多少不要紧，足够糊口就好，等做上几个月或者半年，就可以申请银行贷款来买房子，那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甚至于，燕妮又骄傲又自怜地想着，只要自己肯努力，过个两三年，在这里扎下根，事业有成，再嫁个白人青年才俊，保不定比安安更风光更出色，那才好算圆了自己的出国梦。
另一个当务之急，是另外租房子搬家。带着对安安的不满和赌气，燕妮迫不及待地在网络上搜索着公寓出租的信息。Downtown 出租的公寓楼不少，从照片上看还算不错，旧式的楼房，宽敞整洁，比上海的出租公寓好得多了。燕妮选了几家有单人间，一房一厅出租的，价格在1000加币以下，试着打电话过去咨询详情。对方都是劈头就问她有没有工作，听说没有工作的新移民，马上就没有戏，有的客气的还会解释几句，抱歉什么的，不客气的即时就拒绝了事。捧着电话，燕妮真是又气又急，被拒之门外的失败感，象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却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只能被逼着硬起心肠和脸皮，再试另一家。这样一天下来，仍然没有任何结果。只有一家说可以考虑，但是要有加拿大公民作保人，而且要放半年的房租作押金。燕妮算一下，每个月房租900元，半年押金就是5400元，以后每个月租金还照付，也太店大欺客了。怀着一肚皮的不服气，也有对整天来受气的报复，燕妮干脆果断地对对方说了“No”。
无奈之余，燕妮只好又回到华人网站上面找私人房出租信息。和找西人出租公寓相比，这似乎容易得多，成百上千条的出租信息，看得人眼花缭乱，好像全多伦多的中国人都在租房子或者出租房子似地。其中大多是找人合租公寓的，或者出租单个房间的广告，看仔细信息详情，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有两夫妇带一个小孩，租套两房一厅，自家住主卧室，找单身的租另一间卧室的；有自己买了房子的家庭，把地下室收拾出来出租的；有租下一整套房子，再和几家人合租的二房东，三房东什么的；更有甚者，房东自己家住着，还把所有空房间拿出来分租给不同的人的。燕妮看得又吃惊又冷笑，这是怎么一回事，简直就跟上海弄堂一个样子嘛，解放前住一家人的独立洋房，解放以后被政府分派给几家人，一家住一间，合用厨房和洗手间，那种简陋和不方便是不要说了，更难看的是一家吵架，整房的人家都晓得，完全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上海经济一腾飞，有点能力的人第一件事就是搬出去另外住，再也不要受这份罪，没有想到这么多中国人跑到加拿大来忆苦思甜来了。
燕妮连声冷笑，原先心头的失败感一扫而空。只越发地看不起这些中国移民，觉得他们就像乡下来的穷亲戚，处处穷酸抠门，在洋人面前丢中国人的脸。而她心里也明白，那些她瞧不起的中国人只怕更瞧不起自己，要骂她洋奴，才真地是丢中国人的脸。
像这样的互相贬低，她老早就已经习惯了，不然又能怎样，还真地象网上那些人那样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对骂不成？还是又回到文化大革命那样今天批斗人，明天自己被批斗？一想到中国那一套，她就觉得累得不行，所以老早已经学会各行各路，不与他们计较，也决不跟他们打交道。还要怎么样呢，都已经避到加拿大这么辽远的地方来了。
燕妮环顾现在居住的豪华公寓，一面感激好友的慷慨照顾，一面不由地对安安的能干心生妒嫉。和租房信息里的房子相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她不能想象自己搬出去之后，如何去和外面闲七杂八的人群打交道，又如何去适应那些简陋的居住环境。她靠在沙发里，就像一颗即将破茧而出的蚕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却无法逃避出离的命运，只能努力又努力地鼓起勇气，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安安终于打电话给燕妮，说好周末的时候见面。从电话里面，安安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低沉，但没有什么异样。燕妮也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并没有说什么。
按照中文网站上的建议，燕妮去了一趟唐人街，去买华文报纸，找上面的租房信息。已经是四月底，城中堪称春光明媚，穿上轻薄春衫和凉鞋，走在阳光下面，心情格外地舒畅，连乱糟糟的唐人街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拿着厚厚的《星岛日报》和《世界日报》回到公寓，燕妮粗粗地翻看了一遍，不由地皱起眉头。很明显，这两份据说是多伦多最大的华文报纸，主要都是港台移民在编读，且不说上面的信息都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光看那繁体中文印刷以及的港式风味用词造句，就叫大陆来的人找不到南北。等看到租房广告版，简直就是粤语口白直接变成文字印出来，夹杂音译成粤语的英文单词，像什么“央夹雪柏高尚柏文”，什么“麦考文光猛地库”，简直不知所云。
她越看越觉得心烦，香港人，台湾人，广东人的那种作派，在上海人看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记得前年过春节的时候，那个男人要和妻子儿子回南京老家过年，就给她一笔钱去东南亚旅游。那个时候，还不时兴个人出国自助旅游，所以她报名参加一个香港出发的旅游团去新马泰，全团只有她一个上海
人，其余的都是香港人和广东人，皮肤黑黄，满口叽叽嘎嘎的广东话，差点没把她闷得哭出来。古老生硬的粤语，用上海人听惯轻软呢喃的吴越侬音的耳朵来听，几乎就是粗俗蛮横的俚语。一路十多天，燕妮就板着一张脸，硬是不跟团友讲一句话，而且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参加香港的旅行团，免得花钱来受罪。
燕妮叹口气，把报纸卷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去租香港人的房子，如何去和只讲广东话的人同住，对她来说，这就是沦落了。
扔掉报纸，眼前算清静了，可问题到底没有解决。燕妮想不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最后她决定暂时不要考虑这个问题，先和安安见了面再说。说到底，她也只有安安一个朋友而已，埋怨归埋怨，妒嫉归妒嫉，平心而论，安安向来对她象亲姊妹一样，从小开始，每到关键时刻，安安都会出头出力地来帮她，所以不管嘴上怎么说，燕妮终究不相信安安会对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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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病了吗？怎么这么瘦？”燕妮失声问道。
“没有。我没事。”安安靠着沙发坐下来，“是我爸爸，他两周前过世了。”
燕妮眼前浮现出安安父亲的样子，一个斯文英俊的高大中年人，五官跟安安象是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对孩子们很客气，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因为出身好，所以气度不凡，有上海人羡慕的外国派头，是燕妮少女时代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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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妮不是天主教徒，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安安的话，所以只是紧握住安安的手，希望能够传递给好友一点支持和安慰。
“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她还好，比我预计的要坚强得多，就是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物是人非，难免触景生情，所以已经把她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现在她每天看看书，出去和老朋友聚一聚，礼拜天我陪她一起去教堂，精神还不错就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安安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个悲伤的主题彻底抛开，她尖尖的下巴象一把雪白的裁纸刀，坚强而骄傲地向上挑起。这是燕妮熟悉的表情，从小到大，每当安安面对困难和挑战，她都会露出这个表情，就像古代的武士面对敌手时，会竖起长剑示威一样。燕妮一直认为，这是安安最美丽动人的样貌之一。
“说说你自己吧，最近怎么样？”
听到安安这样问，燕妮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本来心头积了好多委屈和埋怨，到了安安面前，却开不了口。
安安象是猜出来她的心思，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很快要搬到中部的卡尔加利去了。”
燕妮心头一凉，到底是摊牌了，“我听说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六月初吧。公司帮我租了套公寓，先住定了，再找房子。”
“杰弗跟你一起走？”
“是。还有妈妈。”
燕妮看着安安，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底细来。然而安安的面孔一如既往地平静和坦然，让燕妮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教堂里面的圣母像。她捉摸不透自己到底应该信任安安，还是怎么样。
“凯瑟琳说你要把这套公寓卖掉，所以我现在正在找地方搬。”
“不急，买房子是大事体，慢慢来。”
燕妮委屈地说：“不是买，是租。”
安安吃惊地挑起眉毛，“怎么是租呢？我听凯瑟琳说她正在帮你找房子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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