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相当一大部分时间是在一个国家大型工业基地渡过的，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世纪”这个词把时空变得很遥远。
那是个铁矿山，规模很大，配套着有居民区、商店、学校、托儿所、医院、电影院，等等，一应俱全。周围都被农村包围着，算是个小城吧，但是很土。
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优等生，是非常非常“优秀”的那种，在所有可比的范围内大都是第一，第二或者第三的时候很少见。我从来都认为那很正常，小地方吗，没啥值得太骄傲的。
整个矿山只有一所中学，离我家挺远。那时候我们大多是走路上学，单程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吧。后来，有同学开始骑车上学。我可不，我喜欢走路，因为经常可以扒运矿石的火车，险是险了点儿，不过每次一上一下的都很刺激。虽然我是从外校小学进来的，因为名声在外，照例当了班长。作为班长，我有义务帮助班上的“落后”同学，所以，我的同桌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不记得自己怎样帮助过他（她）门了，无非是回答他们提的“学术”问题，监督她们上课是不是注意听讲，更多的时候是把作业本留给他们。
我曾经有一个同桌，叫张燕，外号“大白薯”。为什么叫“大白薯”？不知道，也没问过。后来想起来，可能是她身材很高挑，非常白净，而且发育的比较早的原因吧！总之她很漂亮，漂亮而又随和的女生都会有一个不太雅的绰号。
这些都是我后来猜的，在当时，她只是我众多的同桌中的一个，原因好像是她上课的时候爱“搞小动作”，比如，玩儿文具盒，叠纸花篮之类的。不过我真的不记得她有这些个“毛病”了。
“大白薯”脸上总是带着比微笑多一点儿的笑，辫子总是梳得整齐光滑，身体总是坐得挺挺的，即便是写字的时候。她身上有一种香味，是不是香皂的味道，我记不得了。
我绝大多数的同桌是男生，调皮捣蛋又学习成绩很差的那种，我的法宝就是我的作业本和我打架的本事。当然，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很少打架，但是每次打架必定非常壮观，基本都见血，我现在头上还顶着那个时候留下的两个伤疤。其实，我顶讨厌打架，特别是打架的时候动家伙，可我又是一个眼睛里绝不揉沙子的主，以我的价值观处理一切不公平的事情。我有一个原则，绝对不参加任何帮派，我觉得他们净瞎胡闹，没劲！打架厉害学习又好的人那个时候不多，所以，我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声望。
一开始和张燕座同桌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别扭，应该不都是因为男女之间的那种差异吧，可能更多地是因为她和以前的同桌太不一样了。不过，没几天我们就熟了，照例，我的作业本会在她的书包里找到，不同的是，课间或者放学的时候，她会塞给我一把诸如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
我是个好学生，可是纪律不太好。因为坐在最后一排，经常把椅子当太师椅一般地前后晃悠，上课画画，叠纸牌，现在又加上一项“上课吃零食”。我的做法是悄悄地在课桌里面把花生或者瓜子剥好，低下头，把零食塞进嘴里，抬头，一本正经地坐好，目视老师和黑板，在确信安全的时候咀嚼一次。
每每我这么做的时候，张燕都会憋不住地想笑。我认为她的笑是对我够机灵够镇定的一种欣赏。
她有时候也帮我剥，然后趁老师不注意递给我。她的手很好看，非常白，手指细长，很软，还有点儿湿湿的。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难保不湿鞋，我终于湿了一次。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把零食塞进嘴里，然后开始认真地听讲。没想到正赶上老师课堂提问，我突然和老师的目光对上了，老师冲我一点手，我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在课堂提问的时候，老师点我的意思就是她对前面同学的回答太不满意了，但是又不甘心也不屑于自己给出答案，同时，也为了证明她讲的课确实有人听懂了。我觉得我那时候的角色有点儿像现在大学里的助教。
这个老师是我一直比较喜欢的老师之一，个性鲜明，不罗嗦，关键是我喜欢数学课。
就在同学们纷纷准备在笔记本上记下我的答案，老师也准备返回到讲台上的时候，我却却只能紧咬嘴唇，“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异乎寻常的举动令所有的人在短瞬间无所适从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张燕“噗哧”地笑出了声。她头低低的，依然坐得挺直，一只手的手背掩住嘴，肩头不停地颤动着。其他的同学也跟着哄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我还是在笑她。
老师的尊严受到了空前的挑战。她先是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全班同学，待笑声基本平息以后走到我们身边，打量了我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
“把嘴里的东西咽了！”
我记不得我当时是怎么把东西吞下去的了，只记得当时糗极了。在这过程中，我有些迁怒地瞥了一眼张燕，看到的竟是她颀长白皙的脖颈。
在同学们依旧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的时候，张燕已经完全止住了笑，可能是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虽然还尴尬地带着一丝笑意，但是我能感觉到她非常的紧张，而且一直没有看我的脸。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等着老师的进一步处理。
奇怪的是老师啥也没说，又走回了讲台。她把黑板擦在桌子上蹾了几下，等着大家安静下来。
“不用笑，你们谁要是能像他一样学习上不用我操一点儿心，你就算上课躺着我都不管！”
说完，老师好像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冲我一点手让我坐下。坐下的一瞬间，我又瞥了一眼张燕，她的脸比我的脸还红呢，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了。
说实话，老师这次可是给足了我面子了。记得有一次，一位同学也是上课吃东西，硬是被这位老师掐着腮帮子吐了出来，比我这次糗多了。
我在那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和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了，这是妈妈和老师们后来告诉我的，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一点儿。因为功课对于我来说永远不是问题，我的课余时间大多独处，看闲书，爬山，钻树林，尤其喜欢离家不远的一坐小山，喜欢躺在后山坡的一片松林下的草地上，满脑子遐想，没有主题和不连贯的遐想。
我在矿山生活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可是回忆大多是断续的，我那个时候好像一直就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地方。
十几岁的时候，情窦虽未开，已经开始被漂亮女孩儿吸引，但是，更多是对那些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产生兴趣。
班里有个叫杨雪艳的女孩儿，真的不算很漂亮（对不起，雪艳同学，要是你有一天看见了我写的这些，别介意，我那时候还不成熟，审美观也不成熟），可是她身上总是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很吸引我，可能是和她的家庭背景有关吧。她的父亲是军人，她是随军来到矿山的。她多数时候很随和，不介意别人叫她的外号“大奔儿头”，有的时候也很酷，如果你惹了她，她会冷冷地地看你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学习成绩也不错，前几名的样子。
每次大考之后，老师总会让人把我们的成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公布出来，以表彰先进激励后进。有一次，我作弊把自己的数学和地理成绩拉下来几分，使得我和她各科的成绩完全相同了，着实让全班同学惊叹了好一阵儿。
一段时间里，我在上课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最初和她的目光相遇的时候我还会略作闪烁，后来，我便肆无忌弹地对视她的眼睛，一般在几秒钟之后，她会轻微一笑，然后避开了。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此，我觉得她比我老练些，松弛有道，我总是跟着她的变化走。她会连着几天不理我也不看我，也会不管闲话坐在我身边和我讨论一些很简单的“学术”问题。多年以后，被称为能言善辩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没有多和她套套词，也就可以算自己的初恋了吧！郁闷得很！
有一次课堂上，在我和杨雪艳断断续续的目光交流中，无意瞥见张燕脸上的那种不同以往的表情，老练中带着不屑，挺复杂的，绝对不是我熟悉的那种灿烂的表情，那表情让我不是很舒服。
做笔记的时候，张燕的胳膊越过了中线，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用铅笔尖儿刺了她的肘尖一下，应该不会很重，只是想表示一下不满而已。就在笔尖儿快要碰到她的瞬间，张燕的胳膊出人意料地动了一下，笔尖儿重重地刺在了她白白的小臂上。张燕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胳膊猛地弹开了，把课桌上的文具盒扫到了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老师和同学都把目光集中过来，我尴尬地坐着，不知道该看哪儿，余光看见张燕低着头，眼角挂着泪花，机械地蹲在地上整理着文具盒，任由胳膊上流着血。
又是数学老师，她从讲台走过来，打量了一会儿张燕和我，然后敲了一下我的桌子，“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然后让张燕去校医室包扎胳膊。
我记不得老师和我具体都谈了些啥，好像是教育我不能学坏，更不能欺负女同学，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我当时惭愧得不得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回家了，只有张燕还在，绑着雪白绷带的胳膊悠闲地架在课桌上，正在看书。见我进来，她把书放在桌面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没有笑，也没有嗔怪，好像很平淡，但是盯得很紧，有点儿询问的意思！？是我先低下头。
我们当时好像也没说啥，我好像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说些温存的话。不过，后来，她好像笑了，我也是。
我很喜欢张燕身上的那种味道，喜欢她总是穿得很干净整洁，喜欢她欢快的表情。
我曾经问过她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她听完好像很紧张，脸憋得通红，低头在自己的肩膀、胳膊上仔细地闻了闻，然后微锁着眉头告诉我没有什么味道。当我告诉她是好闻的味道后，她很开心又妩媚地笑了。
和张燕同桌以后，我发现她和其她的女孩儿不太一样。她不做作，很大气，没有这个小地方人身上的那种“土气”。她还很稳重，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整天叽叽喳喳的，她好像很爱看书，都是闲书。
除了这些，我对张燕有好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她很有姐姐的样儿。我曾经和妈妈说过，希望自己有个姐姐，这样我就可以连那一小部分的家务都不用管了，而且，将来我可以放心地去很远的地方，不用惦记家里的爸爸妈妈，因为家里还有个姐姐。妈妈好像说我自私来着。
张燕的成绩不太好，她上课的时候好像总走神儿，可是她没有其她女同学那种考了坏成绩后表现出来的忧心忡忡，她从来都是很悠然，偶尔着急的时候也不失优雅，除了鼻翼上会有细汗渗出。
每次放学她都会主动要我的作业本，遇到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会递给她；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干脆就不搭理她，她就悠然地坐在那儿，看闲书，身体挺得直直的。后来我跟她说要看就自己拿，她就笑了，说我架子真大。
有一次上自习课的时候，大家都安静地在做作业，我百无聊赖地爬在课桌上想心事。杨雪艳不久前已经跟着她的父亲又转战的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消息来得很突然，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想我要是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和她说些什么，至少可以留个通信地址吧。
张燕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胳膊，笑眯眯地告诉我过界太多了，她都没法写作业了。烦躁的我根本不理睬她的呼吁，甚至有意加大了扩张，整个一条胳膊摊到了另一半桌子上。
张燕低声地说了句“讨厌！”之类的话，很轻柔的声音。然后，她把作业本收进书桌，只拿一本书端在眼前看起来。
我感到有些无趣，还有些嗔怒。于是，我把胳膊又从课桌上移下来，开始在属于她的空间领域蛮横地扩张。
突然，感觉到肘尖儿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霎那，张燕低声地“啊！”了一声，然后快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中的书紧紧地挡在胸前，脸红得像红布。
教室的安静被打破了，同学们都停下手里的作业看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还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那些“坏“学生更趁机发出一些怪声。这时候，老师推门进来了。
坏学生们揭发是张燕出怪声违反纪律，老师毫不留情地让张燕到办公室去等她。张燕一句话也没说，把书放进书桌，红红的脸，看也没看我一眼，镇静地走出了教室，身体挺得直直的，头低低的。教室里恢复了平静，我也拿出作业本，可是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放学后，同学们都回家了，只剩下做值日的同学在打扫教室。我几次看了看书桌里张燕的书包，脑子里空空的。
不知道怎么走出了校门，坐在马路对面的自行车棚里，呆滞地看着学校的大门。
张燕出来的时候脸依然红得像红布，依旧低着头，两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走着。绷紧的前襟下显出的曲线让我的脸上一阵火热。
之后的很多天里，我们没有再说话了。下学的时候，我把作业本递给她，她接了，放进书包里，我才长出了口气。
没多久，初一下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马上要放暑假了。
最后一天是运动会，那时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谁也不在意比赛成绩如何，就是痛快地玩儿。
运动会还没结束，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是班长，我得检查门窗、卫生，然后锁门。
门开了，张燕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红领巾，看见我在教室里面很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呀？怎么没去看比赛呀？”
我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她。她没再看我，坐在座位上，直直的，用手在脸前扇着。估计她是刚刚比赛回来，脸上还泛着绯红，额头、鬓角还在渗出着细细的汗珠。
那时候，我们都没有专门的运动服，就是穿着便服跑步和比赛。张燕穿的是一件很合身的白衬衫，因为太热，领口已经稍稍解开了，可以看见她颀长的脖颈上也在流着汗。
我漫不经心地一个个窗户地检查着。
“我帮你吧，班长！”
“班长，我们下个学期要重新分班了是吗？”我第一次听见张燕的声音是这样的低沉，她的声音通常都是快活的和跳跃的。
“大概是吧！我不太清楚！”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以前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敷衍了事，总是不在意她，总是不管她的感受。
“喔！”张燕仔细地把我检查过的窗户又一个个地推了推，没有看我的眼睛。
“大白薯，你暑假会去哪里玩儿吗？”
“哪儿也不去，我要看着弟弟，你呢？”
“我要去东北过暑假，去我姨家，要去沈阳、大连、还有哈尔滨！”
“真好！”
。。。。。。
初二我们分班了，我和张燕不在一个班了，初三也没有。
课间的时候和上下学的时候，我们时常能够碰见，一般不说话，相视一笑。只有一次，是放学后，她在教室门口等着我，先笑，然后问我可不可以把类似考卷或者习题之类的东西借给她看看。我特情愿、特耐心地给她找出来，解释了一大堆话，她只是听着，然后我们一起出了校门，一起回家。我那天的感觉是自己有些像个大人了。
中考之前的几天，我的心境悠闲而兴奋。我从来不为考试担心，我知道不久以后我就会去那个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北京。
考试一结束，我马上让爸爸去图书馆给我借了一堆小说，然后以每天一到两本的速度阅读着。
成绩出来了，是妈妈告诉我的，又是全校第一，还是绝对的优势。说实话，这我倒不在意，我只在意是不是够高够去北京，因为我的心已经早飞过去了。妈说成绩单贴在学校大门口了，妈说她可幸福和自豪了！
然后是去北京补试体育，一切顺利！
我忘记了是在哪儿了，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是在我快要去北京上学的前夕，我碰到了张燕。她还和以前一样挂着微笑，问我什么时候走，说了很多羡慕的话。我忘记了有没有问她考到什么学校，反正现在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后来，我去了北京，开始更深、更广、更快地了解这个世界。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分到北京工作。几年前，我离开北京，来到北美。
我偶尔还会想起张燕和杨雪艳，想着要是有一天遇见了她，不管在哪儿，一定和她一起坐坐，闲闲地说说话。
“我们20几年没见了，你好吗？”
我估计她还是那样地微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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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矿山只有一所中学，离我家挺远。那时候我们大多是走路上学，单程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吧。后来，有同学开始骑车上学。我可不，我喜欢走路，因为经常可以扒运矿石的火车，险是险了点儿，不过每次一上一下的都很刺激。虽然我是从外校小学进来的，因为名声在外，照例当了班长。作为班长，我有义务帮助班上的“落后”同学，所以，我的同桌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不记得自己怎样帮助过他（她）门了，无非是回答他们提的“学术”问题，监督她们上课是不是注意听讲，更多的时候是把作业本留给他们。
我曾经有一个同桌，叫张燕，外号“大白薯”。为什么叫“大白薯”？不知道，也没问过。后来想起来，可能是她身材很高挑，非常白净，而且发育的比较早的原因吧！总之她很漂亮，漂亮而又随和的女生都会有一个不太雅的绰号。
这些都是我后来猜的，在当时，她只是我众多的同桌中的一个，原因好像是她上课的时候爱“搞小动作”，比如，玩儿文具盒，叠纸花篮之类的。不过我真的不记得她有这些个“毛病”了。
“大白薯”脸上总是带着比微笑多一点儿的笑，辫子总是梳得整齐光滑，身体总是坐得挺挺的，即便是写字的时候。她身上有一种香味，是不是香皂的味道，我记不得了。
我绝大多数的同桌是男生，调皮捣蛋又学习成绩很差的那种，我的法宝就是我的作业本和我打架的本事。当然，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很少打架，但是每次打架必定非常壮观，基本都见血，我现在头上还顶着那个时候留下的两个伤疤。其实，我顶讨厌打架，特别是打架的时候动家伙，可我又是一个眼睛里绝不揉沙子的主，以我的价值观处理一切不公平的事情。我有一个原则，绝对不参加任何帮派，我觉得他们净瞎胡闹，没劲！打架厉害学习又好的人那个时候不多，所以，我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声望。
一开始和张燕座同桌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别扭，应该不都是因为男女之间的那种差异吧，可能更多地是因为她和以前的同桌太不一样了。不过，没几天我们就熟了，照例，我的作业本会在她的书包里找到，不同的是，课间或者放学的时候，她会塞给我一把诸如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
我是个好学生，可是纪律不太好。因为坐在最后一排，经常把椅子当太师椅一般地前后晃悠，上课画画，叠纸牌，现在又加上一项“上课吃零食”。我的做法是悄悄地在课桌里面把花生或者瓜子剥好，低下头，把零食塞进嘴里，抬头，一本正经地坐好，目视老师和黑板，在确信安全的时候咀嚼一次。
每每我这么做的时候，张燕都会憋不住地想笑。我认为她的笑是对我够机灵够镇定的一种欣赏。
她有时候也帮我剥，然后趁老师不注意递给我。她的手很好看，非常白，手指细长，很软，还有点儿湿湿的。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难保不湿鞋，我终于湿了一次。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把零食塞进嘴里，然后开始认真地听讲。没想到正赶上老师课堂提问，我突然和老师的目光对上了，老师冲我一点手，我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在课堂提问的时候，老师点我的意思就是她对前面同学的回答太不满意了，但是又不甘心也不屑于自己给出答案，同时，也为了证明她讲的课确实有人听懂了。我觉得我那时候的角色有点儿像现在大学里的助教。
这个老师是我一直比较喜欢的老师之一，个性鲜明，不罗嗦，关键是我喜欢数学课。
就在同学们纷纷准备在笔记本上记下我的答案，老师也准备返回到讲台上的时候，我却却只能紧咬嘴唇，“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异乎寻常的举动令所有的人在短瞬间无所适从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张燕“噗哧”地笑出了声。她头低低的，依然坐得挺直，一只手的手背掩住嘴，肩头不停地颤动着。其他的同学也跟着哄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我还是在笑她。
老师的尊严受到了空前的挑战。她先是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全班同学，待笑声基本平息以后走到我们身边，打量了我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
“把嘴里的东西咽了！”
我记不得我当时是怎么把东西吞下去的了，只记得当时糗极了。在这过程中，我有些迁怒地瞥了一眼张燕，看到的竟是她颀长白皙的脖颈。
在同学们依旧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的时候，张燕已经完全止住了笑，可能是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虽然还尴尬地带着一丝笑意，但是我能感觉到她非常的紧张，而且一直没有看我的脸。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等着老师的进一步处理。
奇怪的是老师啥也没说，又走回了讲台。她把黑板擦在桌子上蹾了几下，等着大家安静下来。
“不用笑，你们谁要是能像他一样学习上不用我操一点儿心，你就算上课躺着我都不管！”
说完，老师好像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冲我一点手让我坐下。坐下的一瞬间，我又瞥了一眼张燕，她的脸比我的脸还红呢，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了。
说实话，老师这次可是给足了我面子了。记得有一次，一位同学也是上课吃东西，硬是被这位老师掐着腮帮子吐了出来，比我这次糗多了。
我在那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和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了，这是妈妈和老师们后来告诉我的，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一点儿。因为功课对于我来说永远不是问题，我的课余时间大多独处，看闲书，爬山，钻树林，尤其喜欢离家不远的一坐小山，喜欢躺在后山坡的一片松林下的草地上，满脑子遐想，没有主题和不连贯的遐想。
我在矿山生活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可是回忆大多是断续的，我那个时候好像一直就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地方。
十几岁的时候，情窦虽未开，已经开始被漂亮女孩儿吸引，但是，更多是对那些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产生兴趣。
班里有个叫杨雪艳的女孩儿，真的不算很漂亮（对不起，雪艳同学，要是你有一天看见了我写的这些，别介意，我那时候还不成熟，审美观也不成熟），可是她身上总是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很吸引我，可能是和她的家庭背景有关吧。她的父亲是军人，她是随军来到矿山的。她多数时候很随和，不介意别人叫她的外号“大奔儿头”，有的时候也很酷，如果你惹了她，她会冷冷地地看你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学习成绩也不错，前几名的样子。
每次大考之后，老师总会让人把我们的成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公布出来，以表彰先进激励后进。有一次，我作弊把自己的数学和地理成绩拉下来几分，使得我和她各科的成绩完全相同了，着实让全班同学惊叹了好一阵儿。
一段时间里，我在上课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最初和她的目光相遇的时候我还会略作闪烁，后来，我便肆无忌弹地对视她的眼睛，一般在几秒钟之后，她会轻微一笑，然后避开了。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此，我觉得她比我老练些，松弛有道，我总是跟着她的变化走。她会连着几天不理我也不看我，也会不管闲话坐在我身边和我讨论一些很简单的“学术”问题。多年以后，被称为能言善辩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没有多和她套套词，也就可以算自己的初恋了吧！郁闷得很！
有一次课堂上，在我和杨雪艳断断续续的目光交流中，无意瞥见张燕脸上的那种不同以往的表情，老练中带着不屑，挺复杂的，绝对不是我熟悉的那种灿烂的表情，那表情让我不是很舒服。
做笔记的时候，张燕的胳膊越过了中线，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用铅笔尖儿刺了她的肘尖一下，应该不会很重，只是想表示一下不满而已。就在笔尖儿快要碰到她的瞬间，张燕的胳膊出人意料地动了一下，笔尖儿重重地刺在了她白白的小臂上。张燕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胳膊猛地弹开了，把课桌上的文具盒扫到了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老师和同学都把目光集中过来，我尴尬地坐着，不知道该看哪儿，余光看见张燕低着头，眼角挂着泪花，机械地蹲在地上整理着文具盒，任由胳膊上流着血。
又是数学老师，她从讲台走过来，打量了一会儿张燕和我，然后敲了一下我的桌子，“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然后让张燕去校医室包扎胳膊。
我记不得老师和我具体都谈了些啥，好像是教育我不能学坏，更不能欺负女同学，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我当时惭愧得不得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回家了，只有张燕还在，绑着雪白绷带的胳膊悠闲地架在课桌上，正在看书。见我进来，她把书放在桌面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没有笑，也没有嗔怪，好像很平淡，但是盯得很紧，有点儿询问的意思！？是我先低下头。
我们当时好像也没说啥，我好像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说些温存的话。不过，后来，她好像笑了，我也是。
我很喜欢张燕身上的那种味道，喜欢她总是穿得很干净整洁，喜欢她欢快的表情。
我曾经问过她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她听完好像很紧张，脸憋得通红，低头在自己的肩膀、胳膊上仔细地闻了闻，然后微锁着眉头告诉我没有什么味道。当我告诉她是好闻的味道后，她很开心又妩媚地笑了。
和张燕同桌以后，我发现她和其她的女孩儿不太一样。她不做作，很大气，没有这个小地方人身上的那种“土气”。她还很稳重，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整天叽叽喳喳的，她好像很爱看书，都是闲书。
除了这些，我对张燕有好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她很有姐姐的样儿。我曾经和妈妈说过，希望自己有个姐姐，这样我就可以连那一小部分的家务都不用管了，而且，将来我可以放心地去很远的地方，不用惦记家里的爸爸妈妈，因为家里还有个姐姐。妈妈好像说我自私来着。
张燕的成绩不太好，她上课的时候好像总走神儿，可是她没有其她女同学那种考了坏成绩后表现出来的忧心忡忡，她从来都是很悠然，偶尔着急的时候也不失优雅，除了鼻翼上会有细汗渗出。
每次放学她都会主动要我的作业本，遇到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会递给她；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干脆就不搭理她，她就悠然地坐在那儿，看闲书，身体挺得直直的。后来我跟她说要看就自己拿，她就笑了，说我架子真大。
有一次上自习课的时候，大家都安静地在做作业，我百无聊赖地爬在课桌上想心事。杨雪艳不久前已经跟着她的父亲又转战的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消息来得很突然，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想我要是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和她说些什么，至少可以留个通信地址吧。
张燕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胳膊，笑眯眯地告诉我过界太多了，她都没法写作业了。烦躁的我根本不理睬她的呼吁，甚至有意加大了扩张，整个一条胳膊摊到了另一半桌子上。
张燕低声地说了句“讨厌！”之类的话，很轻柔的声音。然后，她把作业本收进书桌，只拿一本书端在眼前看起来。
我感到有些无趣，还有些嗔怒。于是，我把胳膊又从课桌上移下来，开始在属于她的空间领域蛮横地扩张。
突然，感觉到肘尖儿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霎那，张燕低声地“啊！”了一声，然后快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中的书紧紧地挡在胸前，脸红得像红布。
教室的安静被打破了，同学们都停下手里的作业看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还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那些“坏“学生更趁机发出一些怪声。这时候，老师推门进来了。
坏学生们揭发是张燕出怪声违反纪律，老师毫不留情地让张燕到办公室去等她。张燕一句话也没说，把书放进书桌，红红的脸，看也没看我一眼，镇静地走出了教室，身体挺得直直的，头低低的。教室里恢复了平静，我也拿出作业本，可是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放学后，同学们都回家了，只剩下做值日的同学在打扫教室。我几次看了看书桌里张燕的书包，脑子里空空的。
不知道怎么走出了校门，坐在马路对面的自行车棚里，呆滞地看着学校的大门。
张燕出来的时候脸依然红得像红布，依旧低着头，两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走着。绷紧的前襟下显出的曲线让我的脸上一阵火热。
之后的很多天里，我们没有再说话了。下学的时候，我把作业本递给她，她接了，放进书包里，我才长出了口气。
没多久，初一下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马上要放暑假了。
最后一天是运动会，那时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谁也不在意比赛成绩如何，就是痛快地玩儿。
运动会还没结束，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是班长，我得检查门窗、卫生，然后锁门。
门开了，张燕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红领巾，看见我在教室里面很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呀？怎么没去看比赛呀？”
我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她。她没再看我，坐在座位上，直直的，用手在脸前扇着。估计她是刚刚比赛回来，脸上还泛着绯红，额头、鬓角还在渗出着细细的汗珠。
那时候，我们都没有专门的运动服，就是穿着便服跑步和比赛。张燕穿的是一件很合身的白衬衫，因为太热，领口已经稍稍解开了，可以看见她颀长的脖颈上也在流着汗。
我漫不经心地一个个窗户地检查着。
“我帮你吧，班长！”
“班长，我们下个学期要重新分班了是吗？”我第一次听见张燕的声音是这样的低沉，她的声音通常都是快活的和跳跃的。
“大概是吧！我不太清楚！”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以前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敷衍了事，总是不在意她，总是不管她的感受。
“喔！”张燕仔细地把我检查过的窗户又一个个地推了推，没有看我的眼睛。
“大白薯，你暑假会去哪里玩儿吗？”
“哪儿也不去，我要看着弟弟，你呢？”
“我要去东北过暑假，去我姨家，要去沈阳、大连、还有哈尔滨！”
“真好！”
。。。。。。
初二我们分班了，我和张燕不在一个班了，初三也没有。
课间的时候和上下学的时候，我们时常能够碰见，一般不说话，相视一笑。只有一次，是放学后，她在教室门口等着我，先笑，然后问我可不可以把类似考卷或者习题之类的东西借给她看看。我特情愿、特耐心地给她找出来，解释了一大堆话，她只是听着，然后我们一起出了校门，一起回家。我那天的感觉是自己有些像个大人了。
中考之前的几天，我的心境悠闲而兴奋。我从来不为考试担心，我知道不久以后我就会去那个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北京。
考试一结束，我马上让爸爸去图书馆给我借了一堆小说，然后以每天一到两本的速度阅读着。
成绩出来了，是妈妈告诉我的，又是全校第一，还是绝对的优势。说实话，这我倒不在意，我只在意是不是够高够去北京，因为我的心已经早飞过去了。妈说成绩单贴在学校大门口了，妈说她可幸福和自豪了！
然后是去北京补试体育，一切顺利！
我忘记了是在哪儿了，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是在我快要去北京上学的前夕，我碰到了张燕。她还和以前一样挂着微笑，问我什么时候走，说了很多羡慕的话。我忘记了有没有问她考到什么学校，反正现在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后来，我去了北京，开始更深、更广、更快地了解这个世界。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分到北京工作。几年前，我离开北京，来到北美。
我偶尔还会想起张燕和杨雪艳，想着要是有一天遇见了她，不管在哪儿，一定和她一起坐坐，闲闲地说说话。
“我们20几年没见了，你好吗？”
我估计她还是那样地微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