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虽已十月底，绍兴城里仍觉不出丝毫的凉意。你沿着干净的街道闲闲地走，总感到拂过枝头的清风吹面不寒。窄窄的河道一面临着街，一面是枕河而居的人家，都有半高的篱墙和蜿蜒下河的石阶和码头。沿街的那岸，除了疏疏的行道树外，岸边一律长着迎春，不是花开的季节，却依然满眼翠色，不是明朗地欢快着的，是蕴藏了春夏两季风韵的含蓄的绿，枝枝流畅，参差披拂，直挂到水面波纹里摇漾。一石横空跨到对岸，便是桥了，通往对面的街巷，桥边都有路牌，写着“春波弄”之类的字样。心里不免便有几分醉了。
　　从沈园出来已过正午，大家商议着到咸亨酒店去吃饭。雨天说：“咸亨酒店的对面，我记得是有家‘太白酒楼’的，上次我在咸亨酒店，只觉得那酒好喝，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酒都不忌的，却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黄酒，一碗过后，接着又喝，也不知是几碗，出门看那太白酒楼的酒旗，说：‘嗨，那门前的匾怎么挂歪了？’成为笑柄。”
我们便一起要去感受一下醉看太白的味道，一路走，却没有见到太白酒楼，什么“阿Q酒楼”“阿婆酒楼”的倒开了不少。到了酒店，见孔乙己塑像仍在，旁边还新开了一家颇有气势的“咸亨酒楼”，悬挂了好大一个横幅，“热烈祝贺绍兴……黄酒节”，有迎宾小姐立于两旁，门前停了若干车辆。
　　但我们自然是要到老咸亨酒店去。庭院依旧，柜台还在，酒坛芬芳。孔乙己斜着身子，支起胳膊，微笑着看世人来来往往。因为是铜塑，暗暗沉沉的泛着光。旁边照相的照相，喝酒的喝酒。在欢笑声中，好像又听到他微笑着问小伙计：“你可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又不免想起中学时候，学习那篇课文时，颇以其“迂”为笑料，并且还把他的一些言行加以演绎，成为校园生活的难忘片断。于是那些遥远的记忆一起飞回来了，听到攀着枝头在紫荆花间的少女的笑声：“窃花不能算偷！窃花，……风雅人的事，能算偷么？”
　　那时给年少的我们带来多少欢乐与叹息啊，而现在，茴香豆终于因他而成名，卖到一小碟要六元了。当年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温的一碗酒，现在也卖到八元一碗了。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早去了百多元，一面叹着价钱贵，想着那最后食不果腹被迫去偷盗的孔老给后人带来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为造福绍兴作出这样大的贡献，忍不住又看了看那雕塑，孔乙己依然微笑着，并不计较这生前身后的名与利。
只有太雕酒，但是所有的客人都不以为意。柜台的上下左右，托盘，酒碗，豆碟，酒坛，舀酒的长柄勺，到处弥漫的酒香……
　　前厅已经没有了座位，我们坐到了天井中。天井里反而好，可以看见木格窗子，白墙黑瓦隔起来的四角的天空，檐前都飘着“太雕酒”的黄旗。左右桌上喝着的人都红了脸，却豪兴不减。
　　本来的三分醉意，加上太雕酒的蒸发，暖融融的便有了六七分了。那太雕果然好喝，口味醇厚，一碗下去，十分酣畅。平日的职业性的和蔼、严肃与故作深沉一起抛开，直觉回到了年少的疏狂。添了酒，细细品尝，一点一点醉上心头的是年轻时候的我行我素，心中自有主张，哪管他人评说。所有的追求，认真便是认真，决不会为了世人的眼光而改了模样。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一切的热情激情似乎都从遥远的年代醉了回来。
　　心为物役是人世间最可悲的事，即便世事变幻已将棱角磨去，但圆滑决不是踏穿世路后所剩的唯一解释。
　　微醺中瞧去，咸亨酒店的匾并没有歪斜，孔乙己依然笑容可掬，或是在笑世人常为蝇头微利蜗角虚名而异化了自己的本性吧，从那个小说里走出又走远的，站在酒店门前当招牌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来附庸风雅的酒客也好，善于抓住良机利用他来“事事咸亨”的店家也好，于他的眼中瞧去，不过如浮云一般。
　 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黄酒。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沿关河路自东向西搭载一路风景，穿过运输船的汽笛和行道树的绿阴，下青山桥，折进幽深的斗巷，自行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出抑扬顿挫的铃声。店铺林立，人家枕河，猛抬头豁然开朗——万福桥下的鹅群自由嬉戏，拾荒者的船头炊烟袅袅，另一侧，一串串泡桐花正在北郊中学的围墙上东张西望。
中学时代就是沿着这样的路线去北郊。北郊在记忆里一直是个温暖的名字，它撇却了市声的喧嚣，虽在街面而自然带着结庐人境的淡泊，就如李一氓先生题写的校名一样苍劲而温润。矗立在记忆沃土里的北郊主要是一座“工”字形教学楼，一切别的建筑都隐约成这个“工”字的背景。初三办公室里那些女老师们的轻捷步伐和快人快语都清晰如昨，记忆里镌刻着横平竖直的钢板字，办公桌上似乎还停留着油墨印刷试卷的味道。
一页一页的往昔大都已经模糊，比如在实验楼里整治那些瓶瓶罐罐啊，连篇累牍的习题试卷啊，但清楚地记得每天一早说说笑笑去蒸饭的情景，中午大家在一张张方桌周围站立着进餐，自带的菜各色各样，简朴而有滋味。大礼堂高高屋顶上有小小的天窗，新燕筑巢时衔泥来去的身影有如诗行。
空气里仿佛还流淌着《梁祝》的主旋律，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浮现出“北郊之春”的盛大场面，梅欣春、耿玉娟老师的面容也异常清晰。北郊人浩浩荡荡走向红星大剧院去参加这每年一度的盛典。春天就这样在北郊人的心头变成节日。
文科班前的走廊上飘浮着刘季云老师的烟圈，加上王晓鹰老师清脆的笑声、胡泽岳老师宽容的表情、王坚红老师严肃的目光和唐介寿老师一贯的慈祥，组成了紧张而富于人情味的高三。记得五月的校园围墙上开满了蔷薇，办公楼后的小花园里，碧草如茵，竹叶青青。有时课间会和好友坐在芳草地上背历史，紫荆花簌簌地落在书页上。初夏时晚自习课间从书堆里走出来去跑步，围墙边的跑道上落了一地的泡桐花，夜色轻扣着“落地无声，踏花无痕”的节奏。
教室窗明几净，南北楼遥相对望，花坛中间有一个莲池。最好的是夏日微雨的时候，埋首习题之余可以抬头欣赏雨中的绿叶红莲，有时禁不住在心中一声惊叹，江南的夏天在这心底的惊叹声中显得格外诗意盎然。
入秋时候教学楼和操场之间的林荫道显得格外深沉，秋雨打在梧桐叶上淅淅沥沥音韵铿锵。操场上半枯的秋草有一尺多高，课间同学们跨大步的足迹就湮没在这样的秋草丛中。运动会却是两样的：灰色跑道上奔跑着如火的青春，沙坑里跳跃着明朗的激情，通讯组和服务组忙来忙去……就是现在，当你打开中国人同学录，当你参加毕业十五年同学聚会，你一定还可以触摸到八十年代末那种激情的余温。
在北郊开始了对读书的渴望和教书的向往。感谢北郊，它留给我的是广阔的读书世界。在这里我幸运地遇到热爱读书的语文老师和热爱读书的同学们。高一时李怀中老师带着我们徜徉文山，畅游学海，听欧阳修的秋声，走戴望舒的雨巷；感受梅花岭上芳香不染的浩然之气，追寻古老诗河中的蒹葭苍苍；跟鲁迅一起愤世嫉俗，激浊扬清……读书会、每周一歌、周记交流、秋游淹城、书店淘书、小黑板上优美板书补充的名篇，点点滴滴，涓涓溪流，终于汇成了语文的海洋。语文，原来还可以是一种泛舟在知识之河的生活，一种穿越了文化之河的历史，一种溯洄于生命之河的性情！
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没有过于紧张的升学高压，也没有过于浮华的追星之风，八十年代的北郊校园里荡漾着朴素的书香。冬天在棕榈树下读於梨华的小说，宽大的棕榈树叶在风中婆娑低吟，月光与路灯光把晚自习的课间烘托成游子心头的故乡。

多年后我成了一个语文老师，在异地的校园里常依稀现出北郊的旧影。近二十年的时光把北郊擦洗成晶莹透亮的回忆。平常的名字淹没在为衣食奔忙的人群中，平凡的日子流失在遮挽不住的岁月里，庆幸的是心中还有北郊那个明净的校园。时光如漏，青青校园是漏尽时剩下的那茕然一粒。四季轮回，只有中学时代是永不凋零的季节。北郊啊，你知道我字里行间的眷恋吗？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